是她？

竟然會是她？

短短的時間裏，他想過無數種可能，卻無論如何，也想象不到她會出現。

“你……”可憐的禦前內侍從地上爬起來，用同樣難以置信地神色看著秦向晚，驚呼：“怎麽可能？你……皇後娘娘不是已經薨逝了？”當初她被趕離皇宮時，楚靖煊的確是這般向世人宣告的。

“這裏沒你的事了，退下。”看也不看對方，只淡淡吩咐了一聲，這個忠心耿耿，只聽從皇帝一人命令的禦前內侍，便老老實實退下了。

不用再猜測，一切都已昭示，她的能力已經回來了。明明是該高興的，可是心裏只有茫然的沈重。

“你是來助……”許久後，才勉強從喉中擠出幾個字字，可惜還未說完，就被她打斷。

“他在哪裏？”

他一下怔住，不是沒有聽清她的問題，而是怎麽也沒想到，她回來後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，竟然是問另一個男人在哪裏。

從未如此嫉妒過他，好似這天下的一切，都是屬於楚越漓的，而自己，卻是一無所有。

“這就是你要對朕說的話？”

她臉上沒什麽表情，口吻卻略顯不耐：“楚靖煊，我是來找你兌現諾言的，可不是來與你敘舊的。”她頓了頓，而後又道：“再說，我與你之間，也沒什麽舊好敘。”

她說話一向傷人，他自認為已經習慣，可聽了這樣無情冷漠的言語，仍是禁不住心口驟痛，“小晚，我在你心中，就這麽不堪嗎？”

她口吻淡淡，甚至聽不出喜怒：“楚靖煊，你是一國之君，富有四海，萬民臣服，我一介小小布衣，如何看待你，又有何重要？”

“當然重要！”一時情難自控，他沖至她的面前，握住她的肩頭：“這世上，只有你一個人，能左右我的情緒，我的喜怒，我的一切，你……還不明白？”

明白，怎會不明白？只是他這種心理，她從很早以前就已經徹底看透了，他對她所抱有的，只是求而不得的不甘罷了。

“皇宮內外，早已被薛勇手下的兵將層層圍困，皇上可要想好了，稍有差錯，便是萬劫不覆。”她輕輕揮手，拍開了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，簡簡單單一句話，徹底打破了旖旎的氛圍，令一切變得再次肅殺起來。

他灼熱起來的眼神，漸漸冷卻下來，一點一點，直到變為冷凝一片。背轉過身，似乎不讓她看到自己眼中的失落與悲涼，他就還是那個堅毅威嚴的一國之君，“既然你已恢覆之前的能力，那麽，若要背叛於朕，亦是輕而易舉之事，朕又如何相信你？”

“背叛？”她輕輕念著這兩個字，唇角漸漸凝出一抹笑意來，這樣的微笑，他已在她臉上看到過許多次，他很明白，她此刻的微笑，並非代表愉悅或是讚賞，而是譏諷，是嘲弄，是滑天下之大稽。

果然，在笑意慢慢浸入她眼眸時，她開口道：“皇上真會開玩笑，你我之前從未有過信任，又哪來的背叛呢？”

呵……

他與她之間，也就唯有此刻，算是心有靈犀，多麽諷刺啊，他永遠都看不透她，卻總能了解她對自己的不屑與輕慢，或許，從最初伊始，就他與她相見的那一刻起，他們之間的一切，就已經被確定了。

“小晚，從頭至尾，你一次都沒有相信過我，對嗎？”明知不會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，卻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。

她一言不發，默了下去，低垂著的眼睫，擋住了目中的的光澤，

不說話，是默認了自己適才的反問吧？她總是那麽狠心冷漠，竟然連句像樣的謊話都不肯對他說，其實他早就想好了，無論她給出怎樣的回答，他最終都會成全於她。

從一開始，他就孤孤單單一人來到這個世上，三千繁華亂世流殤，再美的風花雪月，都是他生命中不可承受的奢望，從前他不甘不願不肯不想，總抱有一絲不切實際的僥幸，但如今方才明白，那些無緣之事以及無緣之人，本就是命定的過客，不論怎樣掙紮怎樣努力，都無法改變那樣的事實，希望有時候只能是希望，遠遠看去，就似斜陽如紗、落花似雪，美則美矣，卻只可遠觀，難以觸及。

心頭仿佛有鮮血在滴落，鉆心的痛幾乎奪去了他所有的感覺，這一刻，哪怕失去地位，失去身份，失去尊嚴，失去生命，都不足以令他感到絲毫痛苦。

人生若只如初見，那些簡單而美好的曾經，再也不會出現於他的生命當中了。

“小晚，我……”

“皇上若肯兌現諾言，我秦向晚，便還皇上一個允諾。”她終於開口，話語中的篤定與堅決，仿佛磐石般無可動搖。

他以為聽錯：“你說什麽？”

“這段時日我想了很多，有些曾經不明白的，如今我已想通。”她看著他，神情相比較之前，平靜了許多：“你說得對，一個人的命運，從出生之日起，就已經被確定了，什麽人定勝天，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而已，人類如此渺小，又怎能與天對抗呢？我想要自由，但我的翅膀，早就已經被折斷了，離開京城，我想我也不會開心，既然不論如何，我都要回到這裏，我又何苦再做無謂的掙紮？”

他難以置信，之前的她還是那樣劍拔弩張，眼神輕蔑且憐憫，他在她面前，幾乎有些無地自容，可此刻，她卻說她不想再逃了，說她願意心甘情願做一只籠中鳥。

“這不像你。”想了很多，卻只道出這四個字。

她笑了笑，頗有些自嘲意味：“是啊，這的確不像我，但人是會改變的，經歷了那麽多，我要是再不醒悟，那就太傻了。”

他迫視著她，口中猶疑道：“小晚，你會後悔嗎？”

“我……不知道。”

他向前邁了一步，擡起手，遲疑著，始終不敢觸碰她：“如果你後悔了，怎麽辦？”

她轉過臉來，“我秦向晚從不做後悔之事。”

如此這般，是在告訴她，此生此世，她都不會再離開他嗎？突然之間就得到了心之所願，這難道不是在做夢？

“小晚，其實我會害怕，害怕你今日所言，只是在敷衍我而已，畢竟……”他深吸口氣，那樣的話他根本不願意說，但面對此情此景，他還是說了出來：“畢竟你愛的人是楚越漓，和我在一起，你會痛苦一輩子。”

見他欲要收手，她一反常態，主動伸手見將他握住：“沒有痛苦，也沒有絕望，我與你在一起，或許不會快樂，但平淡，也是另一種幸福。”她再次勾了勾唇角，不再是之前的譏嘲，而是真心實意的微笑：“難道皇上不願意讓我陪著你嗎？”

視線落入她曜黑無垠的眸子，仿佛受了蠱惑般，他重重點頭：“小晚，與你攜手白頭，乃為我畢生中最大的願望。”

“既如此，皇上還猶豫什麽？放楚越漓離開，從此以後，我與他便為陌路，我會一心一意，陪著皇上，直到生命的盡頭。”

一切突然靜默下來，偌大的宮殿，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。

但他突然覺得不孤獨了，未來看不到頭的路途，也變得生機盎然起來。

是的，只有有她陪著自己，這世上還有什麽是不可以戰勝的？

也許，自己這一生看低坎坷，終究卻是幸運的。

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，至高無上的地位，傾心愛慕的女子，他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？

就這樣吧，放楚越漓離開，從此以後，就當生命中，從未出現過這樣一個人。

這般清凈的日子，豈非最好？

他難抑激動，上前一把將她擁入懷中：“好，我答應你，不管是楚越漓還是顧丞書，我就當這世上，從未有過這麽一個人。”

她擡起雙臂，輕而緩地將身前男子擁住，臉上露出一抹如釋重負的恬然微笑。

……

仿佛幾百年那麽長，楚越漓幾乎忘記了自己身處何年何月，他記憶中的最後一幕，是她悲戚惶恐的梁榮。

失去了與生俱來的天賦，對於楚靖煊來說，她不但失去了利用價值，連那傾城絕色的容貌也將一並失去，這樣的自由，付出的代價雖慘重，但也好過做一輩子的籠中鳥。

他相信，即使變回普通人，她一樣可以尋求到自己的幸福。

阿晚。

此生此世，不知是否還能再見你一面，如果……

“你醒了。”一個淡淡的聲音自耳畔響起。

他猛地轉過頭，視線雖然尚有些模糊，但不妨礙他看清眼前之人：“你……”他驚喜出聲：“阿晚，是你！”

女子神色淡淡，甚至有些冷漠，與他臉上的欣喜形成鮮明對比：“我不是你口中的阿晚。”

他欣喜的表情僵在臉上，好半晌後，才艱澀開口：“阿晚，你還是沒有原諒我，對麽？”

女子皺眉：“我說過了，我不是你口中的阿晚。”

到底沒那麽容易，被傷過一次的心，豈可這般輕易痊愈？他並不氣餒，強撐著身子坐起來：“阿晚，我知道，我之前的所作所為的確有夠混蛋，但我希望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，不為彌補，我只是不想就這樣錯失你。”

女子終於耐心盡失，驀地起身，居高臨下看著他：“還要我說幾遍？我不是什麽阿晚，我的名字，叫做爾楓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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